三袁故里走孟溪

来源:作者:陈红梅 发表日期:2017-03-16 17:30:50

三袁故里走孟溪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陈红梅

 

 

 

 


在灿如星河的中国文学史上,闪耀着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文学群星:他们是一母所生的三兄弟,他们以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的理论、胆识和精神,举起文学革新的大旗,大力矫正晚明文坛的复古弊习和模拟颓风,共同开创了一个著名的文学流派——公安派。创下这个文学奇迹的,就是出生于湖北公安,史称“公安三袁”的晚明著名文学家袁宗道、袁宏道、袁中道三兄弟。三袁的出生地长安里,就在今天公安县的孟溪镇。惭愧的是,尽管先生是公安人,我却没有到过孟溪。在一个久雨初歇的阴天,我终于放下手中的一切琐事,独自一人来到孟溪,踏访三袁留在故里的痕迹,感受文学史上流光异彩的三子星座。

沿汉宜高速从武汉到公安,再从公安县城斗湖堤走207国道到孟溪,需5个多小时路程。立夏刚过,正是江南草长,杂花乱飞的季节。汽车飞驰,我闭上眼睛,一路回想着我所了解的公安三袁。三袁中的兄长袁宗道,字伯修,万历十四年进士,授翰林院编修,官至右春坊右庶子;老二袁宏道,字中郎,万历二十年进士,历任江苏吴县知县,礼部主事,官至吏部郎中;老三袁中道,字小修,万历四十四年进士,官至南京吏部郎中,民间誉之为“一母三进士,南北两天官”。但三袁闻名于世,不在其官职,而在其文学革新。三袁生活的晚明万历年代,正是明朝政治腐朽,文学上主张“文必秦汉,诗必盛唐”的复古派占主导的时代。面对文坛“厚古薄今”、模拟成风,假文学盛行的弊端,三袁予以猛烈抨击和揭露,认为为文只要出自性灵,就能自成格调,强调文章要充分展现自我的独特个性。他们创作了大量清新活泼的诗文,形成了明末著名的文学流派——公安派。《四库总目提要》评价三袁开创的公安派“其诗文变板重为轻巧,变粉饰为本色,致天下耳目一新,又复靡然从之。”公安派不仅结束了明朝复古派近一个世纪在文坛的统治,更为以后三四百年绵延不断的文学革新思潮拉开了大幕,并充当了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前驱,其历史意义不容低估。

公安三袁的代表人物是袁宏道,袁宏道最值得称道的,是他的散文尤其是山水游记。人教版的中学语文教材,就选了袁宏道的《满井游记》和《西湖》(一、二)三篇作品。读三袁的作品,我发觉在三袁的笔下,水的形象无处不在。袁宏道在《叙小修诗集》一文中,提出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的文学理论,并对这一理论做了进一步的解释:“非从自己胸臆流出,不肯下笔,有时情与境会,顷刻千言,如水东注,令人夺魄。”想来滋养了公安三袁的,除了源远流长的楚文化,还有变幻无穷的江水。因为三袁的家乡公安,位于九曲回肠的荆江南岸,和楚文化中心荆州古城只有一江之隔。公安昔称七省孔道,又称洪水走廊,除了长江外,公安还有虎渡河、松滋东河、松滋西河等大小18条河流流经县境,历来是荆州地区较低洼的地带之一。新中国诞生后,全国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——荆江分洪区就建立在公安。水的丰沛让公安成为长江中游富饶的鱼米之乡,水的暴烈又给三袁的家乡无尽的灾难。《公安县志》记载,因为地势低洼,公安几乎是逢雨必淹,“水涨辄成巨浸”,官民“所患者莫大于水”。水也多次出现在三袁笔下,萦绕在三袁梦中。袁宗道《苦雨》、袁宏道《江涨》,《江崩及城》等诗篇,都表现了三袁对家乡水患的忧虑。

公安多水,也多湖,境内大小湖泊102个,水面面积占全县总面积的16.73%,是名副其实的“百湖之县”。公安最大的湖泊淤泥湖,就在三袁故里孟溪。孟溪在公安的中南部,与湖南省安乡县交界,东临虎渡河,南靠松东河,境内有一条可南通湖南沅水、澧水、北通长江的小溪,当地百姓叫它孟家溪,也叫梦溪。三袁中的袁中道曾写过《泊梦溪记》,以此推算,孟溪建立集镇至少有四五百年历史。凭借着淤泥湖浩淼水域的滋润和虎渡河、松东河两条大河的浇灌,孟溪自古富产粮食、棉花和鱼虾,历来有公安粮仓之称。四百多年前,三袁就出生于今天的孟溪镇三袁村。

来到孟溪,正值大雨初停,没有阳光,有风,难得的好天气。孟溪镇宣传委员袁丹辉陪我坐着电动麻木,在乡间小路颠簸了2公里,来到三袁村。这是一个岗地起伏,湖堰相间的村庄。三袁村村支书袁誉贵正在农田忙碌,说明来意后,他热情的带我们去看据说是三袁祖父修建的桂花台。眼前的桂花台,分明只是一个长满荒草的坡地,袁支书告诉我,桂花台得名源于这里曾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,他的父亲生前看到过这颗桂花树,可惜树后来被砍了。据他父亲讲,当年这里还有很多楠竹和古树,来到这里就象来到了神农架,感觉非常静谧幽深。三袁在文章中曾形容村里有座“乔木千章”的小山,很可能就是指的这片地方。这座小山当地百姓叫荷叶山,荷叶山下是漫延无际的写泥湖,也就是今天的淤泥湖。岁月流转,如今的荷叶山已经变成了一块块岗田,三袁中的老大袁宗道和老三袁中道,就长眠在稻麦围绕的岗田之中。

桂花台前面有一条河沟,袁支书说,这条河沟是人工开挖而成,直接与孟溪的黄田湖相通,当年袁天官的府第就在河沟边。在桂花台右边,还有一个叫摆脚堰的水塘,相传是三袁母亲劳作回来洗脚的地方。现在摆脚堰已经成为一片油菜地,有村民正在收割菜籽。袁支书告诉我,在过去袁天官府第周围,村民耕种土地时偶尔还能挖出一块块青砖。这些青砖上刻有铜钱样的花纹,看起来古朴厚重,应该是三袁留在故里的烙印之一。

沿着雨后松软的田间小道,我们步行来到袁伯修和袁小修的合葬墓。这是一个环绕在农田中的土堆,土堆上蒿草青青,旁边立有一块石碑,但没有字迹。袁誉贵支书说,当年老二袁中郎死后,灵柩停在公安章庄铺镇的法华寺,后来葬在章庄铺镇的白鹤山一带,因为年代久远,袁中郎的墓地已经无处可寻。三袁中老大老三的合葬墓就在荷叶山,墓地地形宛如一块荷叶,当地百姓叫做荷叶地。离墓地500多米远的地方,原来有一大一小两块墓碑,大碑高近一丈,正反两面写满了字,袁支书小时候看到过这两块墓碑,印象深刻。两块墓碑离墓地500多米远,据说是担心碑太重,荷叶地无法承受,所以要离远一点。碑和墓之间以前种满了树,林荫夹道,形成一条小路,百姓叫做碑巷。文革中,这两块墓碑被毁,三袁墓也被挖开,但是挖开后才发现墓棺外层是用石膏和糯米混合浇灌的,比水泥还牢固,根本打不开。如今,碑墓之间的林荫小巷早已不复存在,墓上的土堆是后来填的,碑也是后来立的。每年的春节和清明,袁誉贵书记和附近一些村民都要来这里烧香祭奠,缅怀三袁。为了保护好三袁合葬墓这一重要的历史文化遗存,公安县决定在孟溪镇三袁村对三袁墓进行较大规模的修缮,三袁墓规划占地50亩,总投资500万元。首期规划20亩,去年下半年已经将路基打好,目前正准备修建围墙。

站在三袁墓前,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涌上心头。中国有一句老话,叫落叶归根。孟溪是三袁的起点,当年三袁兄弟就是从这里走出公安,走出荆州,走出湖广,走向中国的冀北和江南。三袁兄弟热爱自己的故乡,在他们的诗文中都描绘过这里的山水。袁中道(小修)曾用“山之苍苍,水之晶晶,树之森森”概括家乡的景色,并充满深情的描写自己的祖居地:“树如邓林,田园好畤。塘中既富菱芡,湖上富饶鱼虾。”袁宏道(中郎)甚至多年后还“梦中每至此地”。故乡的山水,给了三袁丰富的灵感和创作源泉。他们逝去之后,最终也埋葬在了自己眷念的故乡,化为故乡的泥土。让我叹息的是,文采斐然的袁氏三兄弟,享年竟都不能长久。袁宗道(伯修)死于任上时,年不到41岁。袁宏道(中郎)死时,年不到43岁。袁中道(小修)享年最长,也只活了56岁。如果天假以年,三袁应该会取得更大的文学成就。

在孟溪,流传着很多关于三袁兄弟的民间传说。孟溪中学语文老师王书文,送给我一本由他编写的《三袁故里民间故事选》,告诉我孟溪不仅是盛产稻棉鱼果茶的鱼米之乡,也是出文学家和智慧人物的文化之乡。孟溪中学副校长袁军说,在公安的17个乡镇里,孟溪的经济并不十分突出,但文化、教育之风鼎盛。当地人非常重视教育,即使举债也要让孩子读书。这几年,孟溪中学每年都有三四十名学生考入公安一中,考入公安一中的,80%都进入重点大学深造,考入清华和北大的学生就十几名。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,是曾任孟溪中学副校长的易先椿和吴承香夫妇。他们的长子吴爱华、次子易建华,幼子吴保华,先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和北大,被称为“孟溪三华”,轰动了荆州和江汉平原,吴承香因此还获得了湖北省首届十佳母亲的光荣称号。如今“孟溪三华”中的老大和老三在美国,老二在国家部委供职,三兄弟都是学有专攻的博士。在易先椿、吴承香夫妇的家中,我通过照片看到了孟溪三华的勃勃英姿,听两位老人讲述三个孩子读书的种种趣事,感慨莫名。古有公安三袁,今有孟溪三华。孟溪三华的成才,离不开父母的教育和自己的努力,但从另一个角度看,正是三袁文化滋养了孟溪这片文化底蕴深厚的沃土,孕育了今天的“孟溪三华”。文化的影响,是润物无声的春雨,它让公安三袁走出了湖北,也让孟溪三华走出了中国。就在去年,从孟溪中学走出去的学生袁成龙,考入了北大著名的人文实验班——元培班。谁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,孟溪不会出现超越公安三袁的文学家、思想家?

 “白苇黄茅三慧童,斗湖襟带孟溪雄”。这是我在孟溪镇的三袁塑像前看到的一句诗,写诗的黄清泉教授,是武汉大学研究三袁的专家。在三袁塑像上,我还看到著名的文史学家郭预衡教授的题词:“明文特点始于三袁,楚山灵气常在公安”。的确,富有灵气的楚天山水,养育了公安三袁,也养育了一代代的孟溪人。因水而名的孟溪,爱水也恨水,对孟溪而言,水患的记忆太惨痛。1980年和1998年,孟溪在18年里经历了两次大溃口,尤其是98年长江流域特大洪水,孟溪溃口让全镇一片汪洋,渍水深达五六米,大大伤了孟溪的元气。孟溪人不愿意提98年的溃口,因为那是孟溪深重的梦魇。孟溪镇镇长袁誉平坦率的告诉我,孟溪至今仍没能完全从溃口的打击中缓过劲来,现在的孟溪,是在重建中恢复,在恢复中发展。值得庆幸的是,三峡大坝建成后,孟溪终于可以远离水灾的困扰。袁誉平镇长说,这几年孟溪投入5500多万元,改善堤防和沟渠等基础建设,大大加强了规避农业风险的能力。拥有22000亩水面的淤泥湖,也期待着有识之士开发投资,将之打造成具有人文风情和商贸休闲特色的度假旅游胜地。

离开孟溪,再一次经过三袁塑像。突然想到,如果三袁活在今天,他们对家乡的变化,会写下什么样的锦绣文章?